□ 李晓
投奔一座城市,有时就是投奔一种命运。
我生活在长江边的万州城。这条河流,让我于一座水汽氤氲的城市里,目光清澈,心中明亮。特别到了深秋175米蓄水线,烟波浩淼的万州城,天蓝水碧,娉娉婷婷,美眸流转,眉目传情。
文友老鲁,彪形大汉,声若洪钟。他当年是这座城市的诗人,在那些诗歌如黄金的年代,老鲁收获了无数崇拜的目光,更让他感到骄气日盛的是,本城一家文艺团里被称为“城花”的姑娘,被老鲁的纯情诗俘虏,成为那年秋天老鲁家的娇羞新娘。老鲁后来没写纯情诗了,他从一家企业辞职下海,赚得了一桶又一桶金。
一座山水含笑的平湖之城,老鲁没有辜负它的美好。14年前的秋天,泳者老鲁纵身一跃,成为江里的“一条鱼”。有天,我怀着羡慕的心情去看老鲁在江里游泳。那是冬天,我在江边看到裸出上身强壮腱子肉的老鲁,跃入波光粼粼的江水中,他那潇洒的泳姿,远远望去如一艘鱼雷艇在快速行进。凛冽冬日,老鲁在江中畅游了接近半个小时,他从江中起来后,沿着树木葱茏的滨江道跑步,直到全身发热才停下步履。老鲁对绿幽幽的江水大喊:“爽啊!”望着老鲁健硕的躯体,我羡慕中有轻微嫉妒了。
老鲁下江游泳的那年,我正好40岁。不惑之年里,我却困惑不少。多年的伏案牍之劳形,腰椎颈椎带来的疼痛,让我在半夜痛得醒来,床前明月光里,我看见的是黯淡未来。我开始怀疑人生了。我越怀疑,身体状况越是糟糕,我爬七楼也开始气喘了。更为恼火的,是我一夜一夜的失眠。
老鲁这位兄长开始对我循循善诱,启发着我的人生智慧。他说,兄弟啊,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,一切都是零。老鲁还对我说,兄弟,你要是真的吃不起饭了,养不起家了,还有我在嘛。老鲁的这句话,差点让我扑上去抱住他哭出声来。别看我平时如出土的兵马俑一样表情严肃,只是没遇到一个戳中心房的人。
在老鲁的鼓舞下,12年前的秋天,我跟他一起下江游泳了。那天,我腰缠游泳救生的“跟屁虫”,在蓝蓝江水中开始了畅游。我依靠少年时代在乡村池塘、水库掌握的游泳技术,加上老鲁在旁边的耐心辅导,我变换着蛙泳、仰泳、侧泳、自由泳的姿势。我划开一波一波的水,感到胸腔在变得阔大、肺叶在变得舒展、身体在变得轻盈。
我从最初的500米,到1000米、2000米,一直到参加冬泳横渡长江赛。我成为水中自由的鱼,我成为我身体健康的掌控者,我成为我快乐心情的调节者。
12年的游泳时光,从春到夏,从夏到秋,从秋到冬。我在一条大江的畅游,也是时间涓涓之水的涌流。我埋头在江水里,看见江水如白色火焰一圈一圈漾开,我埋头在江水里,侧耳细听,那是时光之水的潺潺流声;我抬头望天,看见云朵在天空变幻着奔马、大象、骆驼、羊群的姿态,我抬头望城,一座城在水声荡漾里拔节生长。12年里的新年第一天,12年的除夕,成为我雷打不动的习惯,我要到江水中去畅游,送别旧年的晚霞,迎来新年的晨曦。
12年的游泳时光,让我的身体强壮起来,写作的源泉也川流不息。让我懂得慈悲、渐渐宽容,坚硬的东西变得柔软,美好的事物在不断靠近我。12年的游泳时光,一江碧水荡涤着我的紧张、疲惫、焦虑、苦闷、灰色情绪,让我的漫漫心流与水融在一起,欢欣奔流。
我感谢这一江水流,在它长达6300公里的行程里,我深深地融入它的浩瀚,成为一滴水珠,成为它温柔怀抱里的一个赤子。